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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博多 蔡震
2016年10月13日 来源: 作者:
中国人知道博多的可能不多,因为在日本地图上,那个濒临日本海的城市叫作福冈,是日本九州地区最大的城市。福冈在历史上分为东西两个区域:西部称福冈,旧时为武士阶层的居住区;东部的博多,则是商人和市民阶层生活的地界。从京都乘新干线列车走山阳线,终点站即为福冈,但站名叫作“博多驿”。我对于博多并不感到陌生,因为从那里,从博多湾走出了现代中国文坛的著名诗人郭沫若。从他的诗文中我早就知道了许多博多的风物景观、民俗民情、历史遗迹。初冬之际,因为参加一次学术活动,我得以从容的实地去寻访、感受了印象中的那个博多。
行前,我曾对邀请我去参加学术活动的岩佐昌暲先生表示了想看一看与郭沫若当年活动的足迹有关的地方,所以岩佐先生热情地为我做了周到的安排。刚一安顿下来,他就陪我去了九州大学。郭沫若当年在这所大学的医学部留学。校园内星罗棋布着现代化的教学大楼、研究所、实验室、图书馆、九州地区最好的附属医院……这都是意料中的。这所日本最早建立的几所国立大学之一的学校,已经走过了一个世纪的历史。当年掩映着校舍的十里松原已经不见,只有校门依稀有点旧时模样。郭沫若在附近住过的网屋町,只在一块巴士站牌上留下痕迹。还能找到我所期待的那种感觉吗?
福冈当然也早已是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了,不过,当我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的都市喧嚣中一一寻觅到已从书上熟悉的东公园的日莲和尚铜像、箱崎神社前巨大的飞鸟(日本式的牌坊),箱崎海滨那座石块垒起的灯塔、称名寺扶疏的林木时,我有了小小的满足,深深陶醉在浓浓的历史氤氲中。站在西公园的最高处俯瞰博多湾,远处依稀可见的那个小岛是志贺岛吧!岛上曾经出土一方刻有“汉倭奴国王”印文的金印,郭沫若在文章里写到过,它记录的是两千年前的一段历史。事实上博多地区在古代是中日之间往来的通道。郭沫若曾去寻找便宜住所、毗邻博多的唐津,从名称就可以知道这是古代中日之间往来的口岸。那里发掘出的鸿胪馆遗址,是奈良时代迎接唐朝使节和日本遣唐使所驻足的宾馆。当地每年秋祭中装饰起的狮子、飞龙彩车,与中国民间舞狮舞龙的习俗也颇有相似之处。
太宰府天满宫是博多一个著名的去处,这里供奉的是学问之神菅原道真。每逢大考、升学之际,莘莘学子们便会到这里祈求神灵的庇佑。在高考前夕,甚至有许多全日本各地的学生在父母的陪伴下来这里祈福。本殿背后一排长长的木架上挂满了一个个“绘马”木牌,每面牌子上都写着一段祈愿的话。陪我参观的鸟谷刚刚完成了博士论文,她也投了几枚硬币许了一个愿,希望论文能够顺利通过。她说当年高考时曾在这里做了祈愿仪式,写了期望考上九州大学的木牌,结果如愿以偿,所以她相信这样的祈福。我问鸟谷道:“如果学子们没能考中,你们还信吗?”她说:“只要自己尽力了,包括在太宰府祈求过,那就是完成了主观上所能做到的努力,若是不能如愿,也只是天意如此罢了。”于是,我对于日本人凡到神社总要求一个神签或许个愿的做法,有些了然了。他们其实还是依靠自己不懈的努力,祈求神灵的庇佑也只是努力的一个内容。当做完所有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结果是如愿以偿还是希望落空,便都问心无愧。
天满宫本殿的建筑形式是典型的日本神社中神宫的建筑,全用原木建成,正面有一突出带弧状坡顶的前廊作为入口,硕大的屋顶由厚厚的一层层草覆盖而成。它似乎暗示着日本民族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理念,因为日本神社中所供奉的神祗大多为自然神。天满宫本殿以朱红漆柱,贴金饰檐,这样的色彩在日本各地不计其数的神社中却是少见的,它们大多保以原木的本色。心字池上架起的三连桥也是红色的,寓意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这是一个给人以希望的地方。
八十多年前,两个中国学子:郭沫若、田汉,在早春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相偕着来到太宰府,却不是来祈愿的。他们穿行在府院中的梅花树下,慷慨激扬地憧憬着未来。一个抚着殿前的铜麒麟说:“我是伤鳞的孔丘”,一个骑上铜牛道:“我要作《道德经》五千言作狮子吼”。斯人已逝,铜牛尚在。殿前左右两株古梅,开白花的一株名飞梅,开红花的一株是皇后梅,时下虽非花季,仍可看出古梅茁壮的生机。后面庭院里则是一片梅林,连同左近山坡上的有五六千株之多。花开时真个是一片花海,就连太宰府特有的梅枝饼也点缀以梅花枝,据说那是菅原道真不得志时一老媪常带给他食用以作安慰的,可以去病消灾。当年郭沫若就是醉倒在这一片梅花的馨香里吧,他是在哪株梅树下咏出了那首《梅花树下醉歌》呢?
博多最迷人的当然还是博多湾那片大海。箱崎海滨的海湾已经被海港、高架公路占据了,于是就到稍远处的今津去看海。郭沫若当年专程跑到那里去看海边有名的历史遗迹“元寇防垒”,还写下一篇《今津纪游》。
乘地铁在今宿驿下车,途经胜福寺,特意去寺内寻访那株伴着一个浪漫传说,让郭沫若感到诗意葱茏的蟠龙古松。古松尚在,惜呈蟠龙状的巨大枝杈已不复见。出寺院前行,即踅入蜿蜒不见尽头的“生之松原”。九州大学那里已经见不到的“十里松原”,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地上覆着一层落下的松针,踏行在上面有种被松香融化了的感觉。松原内靠海的一边,清晰可见一溜溜露出地面的石块呈带状与海岸平行伸向远方。这就是“元寇防垒”,由于年长日久,已经被泥沙淤盖起来。当年是由郭沫若的一位老师,酷爱考古的中山先生主持发掘了这处历史遗迹,其中在数百米长的一段墙体两侧深挖下去,将泥沙清除,使人们看到防垒的原貌。所谓防垒就是一道防御用的石墙,类似我们的长城,当然规模要小得多。但从很远的地方将石料运来海边筑成这道垒墙,也是个巨大的工程呢。
史载元朝的军队曾先后两次派遣舰队远征日本,战场就在博多湾。第一次突遭飓风袭击,一夜之间元军全部葬身海底,第二次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在东公园建有纪念铜像的日莲和尚即与这次战事相关。结果仍然是侵略者的失败。我想,当博多人凭吊这处历史遗迹的时候,他们会懂得一个民族应该如何对待侵略与反侵略的历史。
穿过垒墙数十米,一碧如洗的博多湾呈现在眼前。很惊讶在城市左近处的这片海湾居然完全是一种自然状态,它应该就是多次出现在郭沫若诗句中的那一片变幻无际的蔚蓝了吧。
从沙滩上眺望海湾内的能古岛、志贺岛,仿佛立起一道绿色的屏障。海潮缓缓地涌上岸来,轻柔地舔舐着洁白的沙滩,身后左右传来一阵阵不绝于耳的松涛声,更远处有几艘轮船,隐隐约约的轮廓仿若化成了郭沫若诗中的点点白帆………陪我来的小崎君已经在后面喊着回去了,因为傍晚的演讲会。但我立在空无人际的海岸边舍不得离去,总觉得还有些似曾相识的什么没有抓住。
突然,《今津纪游》里的一段文字浮现在脑海中,我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就是郭沫若当年来到这里时所站立的位置:“堤前为海湾,堤后为松林,有小鸟在松林中啼叫。海风清爽。右手有高峰突起如狮头,树木甚苍翠”。“海湾中水色清碧,微有涟漪。志贺岛横陈在北,海中道一带白色砂岸,了然可见。西北亦有两小岛,不知名。海湾左右有岩岸环抱,右岸平削如屏,左有峰峦起伏。正北湾口海雾蒙蒙,中有帆影……”我为这一发现兴奋起来,一时间,时空仿佛退回到八十余年前的博多湾畔,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我忽然领悟到那个原本整天与人体解剖、福尔马林打交道的医学部的学生缘何会诗兴勃发并最终成为一位诗人了。大海、夕阳、松林、爱情、浪漫谛克的传说、古战场的遗迹,置身在这样一种富于诗意的生活情境中,由不得你不会产生诗的冲动。博多湾的大海,博多地方的自然风物、人文景观,孕育激发了青年郭沫若对于生活诗的感悟和理解,而且他需要的是一种像大海那样雄浑奔放、自由不羁的诗歌形式。所以他曾深情地写道:“我忘不了博多湾里的明波,/我忘不了志贺岛上的夕阳。/我忘不了十里松原的悠闲。”“这是我许多思索的摇篮,/这是我许多诗歌的产床。”
博多湾催生了一个新诗人。
回京前听说九州大学不久之后就要迁往新址,新的发展需要有新的更大的空间。但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对此却感到有一丝遗憾,毕竟这一片虽然早已被钢筋混凝土的现代建筑群所覆盖的校园内,这里那里还残留着一幢灰色砖体的小楼,保存着一段斑驳断壁的旧围墙,间或又有几株枝叉虬结的古木,怕还是当年十里松原留下的老松树呢!它们承载了一个世纪的历史沧桑,其中就回荡着一个中国青年充满诗意的足迹和激情。它们留给后人的是咀嚼不尽的思念与追忆。但愿这一切不会随着校址的变迁而渐渐消逝。
在博多的几天有阴有晴,但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雨绵绵,当我循着郭沫若当年的足迹所到,在博多一处处走过时,我总感觉着谛听到一波波历史的回声,它们都像九州大学校园内散落着的那些遗迹一样,既连接着历史与现代,也连接着中日两国从很久很久以前绵延下来,也一定会绵延下去的文化交往。
于福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