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郭老游里加湖(节录) 朱子奇
2016年10月13日 来源: 作者:
郭老是我尊敬和信赖的老师和领导。整个50年代至60年代初,我有幸在他领导下,从事保卫世界和平运动、亚非拉团结反帝反殖争取民族解放的伟大斗争和国际文化交流事业,经常随他出国开会、访问,到过亚非欧许多国家。从他身上,我学习了不少宝贵的思想、品格、知识。他对我和陆璀很关心很爱护。我们常常感激他,时时怀念他。
我们看到,无论在印度的泰姬陵墓地,在埃及的格萨古金字塔下,在维也纳蓝色金瑙河旁,在布拉格金色百塔之城……都留下了郭沫若之声,中国之声。特别难忘的是,我们随郭老漫游“天下第一山湖”——格鲁吉亚里加湖的那段经历和他为此写下的22首五言系列长诗《游里加湖》。
那是1954年6月8日,郭老以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主席和世界和平理事会副主席的身份,率领我们几名理事,其中有茅盾、廖承志、马寅初、李德全、金仲华、刘贯一、陆璀和我去柏林参加一次紧急理事会议。为动员舆论,配合周总理在日内瓦会议上解决印度支那问题的斗争,郭老发表了一篇著名的讲话,揭露美国杜勒斯“掩耳盗铃”、“两面开弓”的诡计,妄图代替法国老殖民主义,又阻挠那里的民族独立运动的胜利。他的讲话,击中要害,文采飞扬,又生动幽默,轰动了西方舆论,被誉为“中国的精神原子弹”!因开会紧张疲劳,会后又要赶去出席6月19日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缓和局势知名人士会议,我们应苏联之邀去南高加索黑海边格鲁吉亚避暑胜地——加格拉休息一周。
记得郭老曾高兴地对我说,我们来到斯大林和马雅可夫斯基的故乡了。一位伟人,一位诗人,都是捍卫列宁事业的功臣。有人大谈个人崇拜。可能有吧,但要分析。我崇拜他们伟大的一项。假若没有斯大林大元帅的大智大勇,人类不知还要遭受法西斯野兽蹂躏到何时?我们也不应忘记他对中国抗战和革命的支持。
郭老带领我们去斯大林家乡哥里参观。他还应当地报纸之邀,写了一首即兴诗。我记得有这样两句:
惊叹小舍出伟人,勇立大功照征程。
我们每天用半日准备会议,半日外出游览。到黑海边散步、游泳、观日出日没……总是有远近的作家、诗人、历史学家或国际问题专家,来请教郭老,还带有鲜花、作品。最动人的一幕是,一位六岁小姑娘玛娜娜,拉着她爸爸远道而来看望郭老。她背诵了郭老的诗《光荣与使命》,许多人围过来听。黑海边开了一次欢乐的诗朗诵会。小姑娘还要拉老诗人到她家吃她妈妈做的阿波哈兹饼,并举杯为北京的毛爷爷的健康干杯。郭老当天就写了一道诗,题为《滴滴玛特洛瓦(非常感谢),我的小妞妞玛娜娜》,赞美她是一颗“黑海珍珠”!我也感动了,凑了一首《郭沫若与玛娜娜》。两诗都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后来,还被选入《第比利斯少儿丛书》。陆璀及时拍下了一张和平老战士搂抱着这位幸福小姑娘的照片,后来被放大几十时,在郭老故居展出。
几天后,我们登上了一个云天之上的“神话世界”。这就是90公里外的一处世界著名风景区,位于厄尔布鲁山脉千余米高的群峰峡谷中的天然湖泊里加湖。据说有200多公尺深,被称为“世界最高最深之山湖”。
那是6月13日。当我们的汽车行近该地,在迂回的山道上驶进时,但见峰回路转,山林层层,一片浓绿,再加泉水淙淙,激石有声,令人暑气全消,精神一爽。行至山巅,突然,一片浩瀚的水面出现在眼前。真是“高山出平湖”、“湖开一镜天”呵!不过,这是天然形成的,是大自然创造的奇迹。湖水呈深蓝色,清澈又难见底,四周全都是峭壁峻岭。岭上白雪皑皑,岭下是绵延不断的乔木林,树影映入湖中,不知哪是湖水,哪是树林?郭老诗中云:
群峭削如壁,蓝池百米深,
泉喷出地穴,满目尽山林。
我们被安顿在湖边一座当年是斯大林避暑的别墅里休息。在阳台上远眺,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湖水见云天,船在云天行,真恍如进入仙境。
接着,坐汽艇游湖,巧遇当年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也在游湖。两个汽车艇缓缓相对而过。我们认出了他,向他招手致意。他也微笑着向我们频频招手,问中国同志好!
主人殷切留郭老和大家在湖滨过一个“仙宫之夜”再走。老诗人也游兴大发,约陆璀和我,还有一位苏方的翻译汉学家尤拉,留下来和他作伴。其他同志衣单怕冷,下山回加格拉了。果然,入夜凉意袭入。郭老建议取来伏特加酒,每人连饮三杯,全身顿时暖和起来。郭老即兴赋诗曰:
山中寒气甚,暑服不能支,
沽来伏特加,三杯当大衣。
布尔加宁也派人送来两瓶本地产的名酒“格鲁吉亚红玫瑰葡萄香”,小纸条上还写有:“祝和平战士郭沫若同志胃口好!”
可惜那晚下了骤雨,夜间云雾弥漫,月亮未能露面。郭老吟出四行浪漫诗句:
待月留湖滨,嫦娥不好客,
中宵雨三起,天容黑于墨。
虽未能与嫦娥相见,但欣赏到了这无月的奇特夜景,领受了这诗一般的朦胧美。
早起一看,又是另一幕奇景。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山顶上的白雪,熠熠生辉。山顶之下,丛林之上,飘动着淡淡的白云。湛蓝的湖面上,横浮着一条长长的白练,如云如雾,轻柔得像新娘的拖纱。如此瑰丽的大自然,真使人心醉神迷,飘飘欲仙。
我和陆璀,一大早就来到湖畔林间漫步,为怕惊扰郭老,没有去叫醒他。不料,我们才走了不多远,就发现郭老在后面缓步而来。他面容安祥,神志凝重,似乎又在沉思他的新诗句。我们返身向他迎过去,问他早安,然后就一左一右地伴着他沿湖岸漫步。郭老幽默地出口四言:“左边是金童,右边是玉女。神仙在中间,天宫多欢愉。”我也随意凑了几句:“夜宿天湖滨,伟人歌动听,今朝仙翁来,金童玉女跟。”我们都笑了。笑声冲破了山林的寂静,也惊动了枝头的小鸟。他们宛转鸣唱,似在与诗人应和哩。
我说的“伟人歌动听”,是指这里的人向我们介绍说,当年斯大林爱和大家合唱当地民歌《苏丽珂》和《向光明》。郭老也爱听。我用俄文哼着这优美的曲调,我们三人向幽林深入走去……
早餐品尝了无刺的里加鱼后,我们恋恋不舍地向“天上的湖”和湖上的热情朋友告别。郭老在诗中用这样的对称句,描述了他当时的心情:
上山何太迟,下山何太促,
突破万重山,顿见溪流浊。
我们曾游览过不少奇妙的湖山风光,但里加湖这样的奇景,又是随郭老同游,更充满诗意,确实使我们最难忘。郭老抒写了一组系列诗词来描绘这段经历。他先是在信中把第一首也就是主题诗抄赠给我。绝想不到的是,他竟用了一整天的功夫,亲手以他洒脱、秀丽的小楷体,为我们写了32×170厘米的一条横幅。上面一共有22首88句五言诗词。他在诗的最后,还特别注上:
“一九五四年六月中旬同陆璀子奇二同志游里加湖成诗二十三首 录此以为纪念
湖在山岭海拔近千公尺 离海岸避暑地加格拉凡九十公里”。
于立群同志和郭老的孩子们都说,郭老一生中极少给人写这么小的楷体,字数又这么多,这确是一帧独一无二的郭老墨宝了。这使我们更加珍贵这份重礼,更加毕生感念郭老的深情厚意。我们把它当作是郭老对我们的鞭策鼓励。